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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為基隆長庚醫院血液腫瘤科主治醫師、癌症希望基金會董事長

(photo by pixabay image)

之三。續上篇:我恨那嚙噬希望的賊(上)

當克坦換回他習慣的便衣時,他重新聞到他所習慣的生活的味道,即使有點稀薄,彼時方知他有多懷念他以前那些尋常日子。當他坐車回到家時,窄窄的巷道裡有鐵棚架子搭起,蓋著藍白條紋的防水布,有香的味道和刻意壓低的談話聲瀰漫在空氣之中。妻子說:「是那個鄰居啦,已經走了。」鄰居的直腸癌是沒辦法手術的,最後靠著自費的標靶藥物也還是回天乏術。

然後有鄉親來通知克坦,說他那一池子錦鯉都給人盜走了。所有紅的、白的、金的、黑的錦鯉,通通都沒了,這十幾年克坦關注的心血,讓人在這種時候拔開了拴塞,帶走了魚,放乾了水。

福無雙至,禍不單行。他站在空蕩蕩的池子邊,生著氣,眼前菜圃已經荒涼,而那株白玉蘭在他的身後哀哀地垂著枝葉與冬芽,沒有花香。而那個死去的鄰居和消失的錦鯉,在這個時候,好像變成了一組尖酸的隱喻,在嘲笑著他的癌症,他覺得他剩下的人生,好像跟著心愛的鯉魚,都一起被偷走了。

就在一個瞬間,他也開始感到了害怕,他腦海裡浮現出一個恐怖的畫面,那畫面裡是關於一個母親會沒有兒子、老婆會沒有丈夫、兒女會沒有父親的未來;醫師要切開他,要怎麼灌他藥,他都沒有關係,只是可憐他那需要洗腎的母親,在這之前,都是作為么兒的他,每個禮拜親自開車接送她去醫院,要是從今天以後……她沒了他,那她應該怎麼辦才好,天可憐見,她都已經八十五了。

於是他就更生氣了,他對賊感到憤怒,對癌症也是,對老天爺也是。

隔年的一月,克坦開始化療。他在右側的鎖骨下靜脈埋入了一條人工血管,每一週他到化療門診報到,病人很多,克坦未曾想像過這種場面,簡直人山人海,在那不小的空間裡圍困著一群黑鴉鴉的人。台北機車借款他們都有類似的病,只是在不同的地方,那些猖狂生長的癌細胞,吃掉了那一個年輕女孩的嘴巴,咬掉了那一個中年男子的左腹。群聚著病人之低氣壓之低無可避免,但是克坦在心裡告訴自己他要比別人好。

有時他抽了血之後,會在診間外的塑膠椅上枯等了一整個下午,才被通知明日一早再來報到。只因化療藥物有其非常迫切的時效性,必須當場調配,並在有效時效內施打。每次注射需要兩個小時,以 5FU 為主,時速五西西,然後克坦會帶著藥瓶回家繼續自動的四十八小時注射,他們總是稱這一袋跟著回家的藥叫「奶瓶」。護士叮嚀著他要小心,別讓藥物滲漏,會腐蝕皮膚。每一個禮拜,他祈求著肝臟裡的腫瘤球可以縮小到最小再更小,直到返回到癌細胞在變成一顆失控的細胞更之前的樣子。

憑藉著如此的希望,克坦平穩地熬過化療所帶來的種種不便。莫名的頭暈和嘴破,還有想跑廁所的經常性衝動,除此之外,在他身上,不似一般直腸癌化療會有的副作用,他的頭髮和體毛開始掉落,連腿毛也是,於是他索性和孫子一起剃光了頭髮,圖一個俐落、涼快,每天和孫子兩人相視而笑。

他辦理了留職停薪,在家裡養病,他深居簡出,喝妻燉的魚湯、雞湯,每天他到公園走路,兩萬步、三萬步,一天三、四個小時,他和公園裡的樹木花草為伍。

他放棄了政論節目,以前他總是對著電視機前的政要人物動怒,但現在他只看〈大愛台〉,看劇情中的所有罹癌人物最終都能被治癒,給自己餵養一點信心。

很多人都來關心他,街坊鄰居帶著他們的偏方還有經驗,有些務實,有些離奇,克坦並沒有全部買單,他選擇了正統的西方醫療為主,運動為輔,佐以健康均衡的飲食,很多人送來的醫療型的健康食品他會揀著吃,但不迷信坊間廣告可能放大的療效。

至於他最放不下的母親,他和兄弟姊妹協議暫時不讓母親知道他的病。

 

之四

但是做母親的她總會自己知道,她有她的直覺以及和子女之間強大的鏈結。她會撥電話來問:「阿坦耶,你最近厚某?」她裝作沒事,彷彿只是在車上和他談論台灣的天氣,克坦只能心頭酸酸,他知道她知道,而她也知道他知道她知道。「揪厚耶啊!」他說不出別的答案,他們都寧願佯裝彼此都不知道,如此一般,就可以不讓對方擔心自己,他們只想讓事情簡單,讓彼此好過,卻不知道怎麼地讓彼此更難。

「有閒的話,來給阿母看賣。」母親在電話那頭淡淡地說,她裝作只是想他而已,並不是在擔心他。克坦說「好」。

化療結束後,克坦的 CEA 腫瘤指數自 1,200 驟降至48ng mL ,前景看好,他的頭髮開始長出來了,比之前更濃密更黑。克坦認為這是一個好預兆。

腫瘤內科醫師說他肝臟裡的腫瘤已經縮小,可以割一割了,他身體裡的葡萄萎縮了,乾掉了。克坦拿著最新出爐的電腦斷層攝影片子,到頗負盛名的腫瘤外科門診掛號,卻被回絕。

「鄭先生,你的腫瘤還有六顆,可以動刀的數目最多也只能五顆,我建議你再接受一次化療。」可是克坦長期抗戰的盤算其實並沒有那麼長,他雖不能容忍那些惡細胞繼續竊取他生命的養分,卻也無可奈何。他本以為他這樣的積極預後保養,可以幫助他的生活早日重回正軌,而不是一顆心常常這樣懸著,不上不下。他一心計畫著回去上班,也許在做個五年就可以退休,然後背著背包,帶子老婆、孫子在台灣四處轉轉看看。但顯然這計畫勢必要延後了。

也許他對於這樣的事實感到失望,門診醫師也發覺克坦失去了慣有的活力。在第二期的化療開始兩個月之後,克坦開始夜不成眠。他和妻躺在床上,妻子早已經入睡,但是他只能睜大的眼睛瞪看著黑漆漆的天花板,他的腦袋裡面空白一片,耳渦裡嗡嗡作響,好似腫瘤透過祕密頻道在彼此訊息傳遞,預謀著下一場叛亂。

克坦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,他寧願這是化療的副作用,藥物所帶來的絕望,一直累積到現在才開始發作。

醫師開給了他鎮靜劑,但他拒絕。雖說克坦不是善於處理自己情緒低潮的人,他仍然有他的固執;一個人的身體有病,並不代表心理也有病,如果癌症自裡而外吞噬他的身體,那心靈是他最後的防線,他是一個軍人,一個父親,一個男人,他有堅強的意志,他不屈從。

他走到客廳,無意識地按著遙控器,看不進去任何畫面和言語,所有在他身邊的所有東西都停止了,都失去了意義,沒有出入沒有流動,只有不容辨別的空白,那密度之大,將所有的企圖都反彈,他被鎖上了,被困在自己裡面,有時候克坦不免覺得自己是殘局一片。台北機車借款

克坦的癌症史沒有戲劇性的轉折點,他內心的轉化是像一顆石頭那樣的靜默,雖然有那麼整整六十個日子,幾乎是停滯地,但是最終還是緩慢地過去,以一隻蝸牛爬行的地速度,那兩個月就像一場日蝕,月亮遮住了地球人的視線還有關於天堂的所有想像,然後在最黑暗的日子之後,慢慢地釋出光線,讓他重新看見了這世界。

那一日,運動完的克坦坐在公園的長板凳上,看著路人牽小孩,從前他不會這麼想,可現在從那張笑語充滿的童稚臉孔之中,他看見希望,同時也看見死亡,他心想那小孩會長大,一直長大,也許他會風雲叱吒,也有可能會流於平淡,然後他終究還是要下降,在眼角拉出皺紋,然後膝蓋開始積水,這是他以前所極力避諱的,但是現在他知道了,他會死,可是宏觀的事實是:每一個人都會死。

而生死兩相依,四處皆然,人的一生是一段死亡的過程,死亡無所不在,擁有生命的同時就是在失去生命,生與死是雙生的,在一開始一起出現,然後在最後會一起消失。死亡並不是不在,其實它一直都在,只是它的存在總是被否認。這是所有疾病最終的教訓,也是克坦此生最難的理解。

克坦莞爾。人生最後圖得不過是這樣一笑置之。

他是一個六十歲的男人,他經歷了很多,他擁有的更多,妻女、家園,還有自己,他是一個有著兩棟舊房子,滿滿堆著過往雜物的人,以前他習慣累積,他不習慣失去,無論是錦鯉還是自己的命,他愛惜生命,正因為太愛生命,所以無法失去。然誠如同生命是死亡的開始,擁有就是失去的開始。

現在是他開始了解死亡的時候了,雖然以前他曾經有過機會,可是他逃避,他心存僥倖,他不願意想像死亡是一種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結局,原來那就叫做恐懼,如果人的一生是一個死亡的練習,那麼放下恐懼便是他最終的課題,他會死。這樣而已。現在他站在這裡,接受這樣的結局。他會努力活下去,但已經不去預設任何其他的結局,盡人事就會知天命,無論他會活會死或者會如何,人生悲喜也好,哀樂也罷,唯有撇開多少恐懼憂傷,圖個坦然就好。

這是癌症為他帶來的改變,當擁有是人世間最美麗的負擔。從前他喜歡人群,喜歡熱鬧,現在歸於平淡,現在他可以大方地揮揮手,說他看開了。

他想起他那兩幢淪為倉庫的舊房,他早該明白那些堆積的舊物不值一哂,沒有人要。都清掉吧,早就沒用了,都不重要了,再也沒有什麼東西是要緊緊守著的了。「也許他們沒有了我日子會過的不好,但是也有可能會過的更好。」克坦不用再去擔心身後人,身後事了,人各有命,而兒孫自有兒孫福。

二○一二年九月,克坦第二階段的化療還剩下三次,看著荒廢的魚池,他已經不生氣,而白玉蘭就站在一旁,彷彿所有的俗事都打擾不了,長卵形的闊葉彼此披覆著彼此,閃爍著金黃色的溫暖光澤,把這個暖秋都明媚起來。

白玉蘭的花朵姿態低雅,潔白的身形,暖暖金風中若隱若現,不像那些音訊飄渺的錦鯉斑斕張揚,有一種沉靜的自信,當然,克坦現在還是偶爾還是會想起他的丹頂昭和,但就在那一個恍惚之間,也許是天光太爽,而白玉蘭的清香太美,讓克坦心懷突然了然。

那是一種心裡的感覺,而不只是腦袋裡的想法,像靈光一現。回首向來蕭瑟處,也無風雨也無晴。

克坦抬頭看著他的玉蘭花,準備摘一些帶回家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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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醫師的溫柔陪伴

化學治療在癌症治療中扮演極重要的角色;而大腸癌的化學治療,經過十餘年的研發,透過門診將藥物帶回家進行兩天的「居家化療」已是全球通行的治療方式,不僅可以獲得住院治療的效果,亦有避免院內感染風險、省下住院費用等優點。

「攜帶式輸液器」外觀很像奶瓶(約15×7×5公分,重量約350公克),通稱為「化療奶瓶」,它是利用壓力原理讓藥物注射至體內,注射時間長達約四十六小時,是相當安全的。但有幾項細節需留意:由於攜帶式輸液器是透過人工血管輸入,照顧上要注意避免人工血管滑脫,因此,裝置人工血管的手臂應避免大動作,以免造成藥物外洩。

其次應留意藥物是否有持續流動,偶有出現有流速上的落差,可容許正負四至六小時,若超過此時數應回原治療單位處理。通常注射完畢後返院拔除,若病人經過完整的護理指導,熟悉正確的處理方式,亦可居家自行拔除。拔除後務必將醫療廢棄物帶回醫療機構棄置,避免環境汙染。

至於,病人是否可使用攜帶式輸液器,仍須經醫師評估判斷,若醫師判斷許可,首次使用時不妨選擇「住院」進行,由護理人員給予個別性、完整的護理諮詢與指導,創造良好經驗後,居家化療也會順利許多。

●本文由癌症希望基金會投書Yahoo論壇

 



本文出自: https://tw.news.yahoo.com/%E3%80%90yahoo%E8%AB%96%E5%A3%87%EF%BC%8F%E7%8E%8B%E6%AD%A3%E6%97%AD%E3%8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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